追思李德老師
(12-04-2010 一心) 

走向位於台大校園,中研院天文所的天文數學大樓,去參加李德老師的追思會,腳下踩著踏踏實實的步伐,感覺此刻正有很多人,從四面八方聚集,來慶賀、感念老師的一生。一進入會場,先感受到莊嚴又乾淨的氣氛,有好多穿著一廬畫室白色制服的學長姐,在他們身上看見老師一生的謙虛、嚴謹、深情、和對真善美毫不妥協的追求,被這樣的生命傳承,以及師生情誼深深感動,淚流不止。如果不是親教師,一心不會理解這樣的純粹而深情的交流啊。 

講台背景投影著老師的一張照片,深邃的眼,純真如孩子般的笑,老師的人,還有他追求真善美的一生,本身就是個藝術作品,看到的人都會感動。照片兩旁是他手寫的對聯:「止不止,止於天命。盡不盡,盡在人心。」 

李德老師的獨子李太楓先生,是位傑出的天文學家,中研院的院士,他上台講述和父親的關係時說,十七歲以前,父親幾乎都不理他,父親鉅細靡遺地知道學生們創作上和生活上的一切,卻不知道兒子什麼時候聯考,李遠哲前院長隨後上台致詞時風趣地說,他的父親李澤藩、也是著名畫家,所以,他也遭到一樣被冷落的命運。但,他們兩人都很感謝父親給他們自由的空間,並以身教來指出不斷追求真理的生命方向。 

太楓先生說,我和父親,一個天文學家和一個畫家的對話是這樣的:

父:你都在做什麼研究啊?

子:研究一個星體形成的時間很短暫。

父:多短?

子:一百年。

父:一百年叫短?

子:一個星球的生命是一百億年,只花了一百年就形成了,換算一下,如果一個星球的生命是一年,那一百年還不滿第一個小時呢,所以,很短。

李太楓先生推薦來賓們看一本書「The Monk and the Philosopher」,一個喇嘛兒子和一個哲學家父親的對話。 

李遠哲先生則說,他在實驗室必須處理非常複雜精密的機械儀器,一回,做儀器的師父看到他對三D儀器結構圖精準的描述,非常驚嘆,於是問:你父親是做什麼的?他回答:畫家,他的專業就是把3D的世界呈現在2D的平面上。

哲學家史作檉老師描述了老師的繪畫精神:真正的結構到了極限,變成了情感,真正的情感到了極限,變成了結構,老師在他的畫裡做到了,情感與結構的均衡,因而純淨了語言,純淨了情感。藝術家的挑戰和職責,就如同科學家、宗教家、哲學家,是在替人類有限的、可見的生命搭一座橋,通往那理想的整體。 

前北美館館長黃才郎先生說,曾多次邀請老師開個展,老師一再拒絕說:還沒有好的作品,還沒有準備好~這是老師的謙虛。 

文化大學美術系李福臻前系主任說:老師總是很認真的備課,年輕的學生告訴我,老師四個小時的課裡面,沒有一分鐘是浪費的~這是老師的認真。 

師母生前的最後幾年,在失智症中度過,老師以自己八十幾歲的高齡,親自照顧師母的作息起居,呵護無微不至,師母總是乾乾淨淨的,彷彿一個被疼愛的小女孩~這是老師的浪漫。 

老師的藝術知己是莫蒂里安尼,是杜布菲,是克利。他手抄克利的墓誌銘:「我存活在方生方死之間,對於今世,全不了解,祇是,窺見了一些創造的奧妙──不過,還很遙遠。」 

今年八月,老師在畫室對學生們的一段談話,被錄下來了,成為老師生前的最後影像紀錄。他說,要做到佛家所說的「放下我執」,才能夠看得清楚,才會純粹,那種感覺,就好像「我在我外」。

老師說過的話,總是讓人不由得反覆咀嚼、回味,而老師的表情、動作、眼神,更是點點滴滴,教人懷念。是的,我們不會在老師的墳上哭泣,因為老師已化作天地間一縷瀟灑的輕煙,也是和煦的冬陽,又是滋潤的雨水。